又踏杨花过谢桥

【洵玥】西凉旧史 章四

章四

 

敌军攻城是在第三日天刚破晓时候。

 

柔然主帅斛律岸和燕洵是老对手了,年年边关三百里长线上都要干上几架,用兵路数彼此都快摸个知根知底,因而他才带来五万的兵马,取玉门关的重头戏,还在来了十五万大军的突厥人身上。

 

“我曾与阿史那舒有过一面之缘。”宇文玥站在城楼上,身着银白色轻甲又披燕洵所赠狐皮大氅,目光所及之处正见大军来犯:“攻城非他所长,而最善千里奔袭击敌方于不备。”他接过燕洵递来的暖炉握在手里:“但阿史那舒身边,还有一个人。”

 

“想来是让我们宇文将军颇为忌惮的人物了。”燕洵紧盯战事,时刻传达命令下去,好在局面尚且不错,让他有个一二分闲聊心情。

 

大雪时候,燕洵早命人连夜在城墙上泼满了水,两日一过,整个玉门关就变成了一个大冰砖,攻城梯根本无法往城墙上架,敌方只有徒劳的拉弓射箭,以及辱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。攻城锤倒是也被辛辛苦苦拉来了,但一旦靠近城墙,西凉士兵立刻摔下火烧瓶。这是冬天,士兵铠甲里都加了绒,沾了火油便燃,一时哀嚎不绝。

 

“阿史那榫,突厥王室的七皇子。”

 

宇文玥话音刚落,三支飞箭直直射向城楼二人所战之处,携来雷霆之势穿风带雪而来。宇文玥随着抽出燕洵腰间宝剑,一闪一劈,便将长箭齐齐斩为两段。而宇文玥望向长箭来处,远远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,唯有一人坐在车撵之上,分外显眼,他手中长弓,都还未放下。

 

“突厥皇子打招呼的方式还真特别。”燕洵脚尖踢了踢箭头:“那宇文将军和阿史那舒交手的那一次,输赢如何?”

 

“我没有输,他没有赢。”宇文玥将燕洵的宝剑拿在手中仔细端详:“只不过阿史那榫又送了我一处刀伤,让我记住了这个人。”

 

“那么依宇文将军所见,这一仗过后,还要怎么打?”

 

彼时攻城军队已现疲态了,这光溜溜攀不上的玉门关城墙当真让人恼火,而西凉军队占了高处,自然为刀俎而彼为鱼肉,几轮攻城下来,城墙下已躺了几层的尸体。

 

“我要一个人的性命。”

 

燕洵摇头:“阿史那榫的命,没有那么容易取。”

 

而他又看宇文玥的神色,心中明了,忍不住笑出来:“好好好,宇文将军有胆识,只不过就算是阿史那舒,你又要如何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?”

 

阿史那榫是个疯子,燕洵清楚这一点,前几日的那一场交手中他就见识了这位突厥七皇子的疯——这个人是个天生的杀神,而他的武艺,着实深不可测。而阿史那舒不一样,他是突厥的将星,也是阿史那榫的笼子。

 

宇文玥如今,想把疯子放出笼子了。

 

燕洵忽然察觉到了宇文玥的野心——他所图绝非一战之胜,他要的事柔然突厥三十年之内,再无力举兵犯境!

 

这滔天的杀意,让沙场来去惯了的西凉王,都忍不住心中一惊。

 

“西凉王宝剑借我一用。”

 

就在宇文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战场东边忽然出现了一支铁甲骑兵,为首者手持一面火色滚云边的大旗,以极快的速度,直直撞进了突厥人的中军!

 

而玉门关城楼上,像是落下了一只白色的鸟。

 

燕洵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跟着宇文玥跃出城楼,一起跃到刀光剑影中去,而他只能徒劳的接住宇文玥抛下的大氅,所触碰又抓不住的,也不过是宇文玥飞扬起的发梢——早年在长安时,他二人也曾说若有一日战事起,必当并肩作战之类之类的话,不过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。

 

“烈云骑!”突厥人用突厥话失控大喊,这只骑兵简直像利刃一样插入军队的心脏,突厥中军一时人仰马翻阵型大乱。

 

坐在高处的阿史那榫异域而妖媚的脸上浮现几丝玩味的笑容,他侧过脸问紧随在他身旁的柔然皇子斛律石:“这就是宇文玥的烈云骑?”

 

斛律石眼中发出兴奋的光芒:“是他们!一年前本王见过一次,绝对错不了!”他缓缓拔出手中的马刀:“那宇文玥现在何处!”

 

阿史那榫扬手一指——

 

宇文玥脚尖踏在突厥士兵立起的剑戟上,就好像飞鸟轻轻踏过树枝,而彼时风雪已停,地上积雪早被马蹄和人血糟践的污糟一片,马嘶人叫以及刀锋入肉之声不绝于耳。而宇文玥路过此修罗场,仿佛飞鸟路过平静的湖面。

 

好俊的功夫。

 

“他来了!”阿史那榫忍不住用突厥语大喊出声:“本王今日,就要他做我的猎物!”他张弓搭箭,弓是十二石大漆角弓,箭是涂了剧毒的三棱銎,一箭射出,携风雷之势正对宇文玥当胸!

 

宇文玥一脚踏上一名突厥士兵的马鞍,反手一剑接住士兵砍来的马刀,而就在飞箭预至的电光火石之间,他竟架着这士兵的马刀腾空跃起,士兵被硬生生拉高三尺,飞箭噗的射中他当胸,血一下子爆了出来,染红宇文玥大半衣摆。

 

宇文玥银白铠甲之上,早已全是鲜血了——虽非他的血,也染了他满身。

 

而接连又是三箭赶到,宇文玥干脆夺了方才突厥士兵的马,勒转马头朝着阿史那榫的方向冲了过去,一路神佛难挡。

 

三千烈云骑也如蛟龙入水,在突厥军阵之中大肆砍杀。阿史那舒眼看不妙,立刻指挥攻城军队回护,他站在整个军队的最核心的高台上眼观整个战局,烈云骑之凶之狠竟比上次一战还甚,彼时战败之痛笼于他心头,立刻排兵布阵,誓要将这烈云骑困死在军中。

 

只是他不明白,宇文玥为何会在此处!

 

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单人匹马撕裂了整个军队的宇文玥,又惊又怒,他分明为了躲这个煞星,再不动大魏一分一毫的主意了,可偏偏又遇上他!

 

而转眼间,宇文玥已一脚踏上了阿史那榫的车撵。

 

那是很多年后斛律石都会记住的场面,他当时离这两个人很近,那么大一个战场,就他立马在这最近的地方,可若要他形容,他又着实难以形容当是的场面。

 

——宇文玥是个很好看的人,阿史那榫也是。

 

这两个很好看的人,也应当是斛律石这么多年来,见过最为凶悍的两个人。

 

斛律石常笑中原人体格孱弱,沙场对决时候根本经受不起他们柔然军队的一次冲锋,直到一年前他遇上宇文玥。

 

那个时候正是宇文玥率大魏军队和突厥一战之后,突厥撤兵一路西逃,向他们柔然请求援手,柔然王那时候并不愿意为了突厥和大魏撕破脸皮,只派了当时才十七岁的斛律石率两万兵马,装腔作势的拦上一拦。

 

斛律石是在当阳关遇上的宇文玥。

 

他听闻宇文玥遭阿史那榫偷袭,后腰被他那柄翻着刃的马刀砍了长长一道口子,他见到宇文玥时,这个人确实看上去多病又脆弱,但是表情又过分的高傲坚毅,他看着斛律石的兵马,甚至有着显而易见的瞧不上。

 

很让人有征服的欲望。

 

于是斛律石忘了柔然王“意思意思”的叮嘱,发动了第一次冲锋。

 

——宇文玥是不可征服的。不过好在像他这样强悍的人,一个乱世里头,也只不过有一两个罢了。

 

这是他兵败之后,斛律岸安慰他的话。

 

宇文玥和阿史那榫刀锋相击时,发出刺目的让人几乎要瞎掉的光芒。两人缠斗,阿史那榫几乎就是一头野狼,一刀一刀都是重击,发了疯似得要把宇文玥立毙当场,而宇文玥——北地传言,雪夜过后若有圆月升起,月亮下头会出现一只通体雪白的妖兽。

 

斛律石想,或许宇文玥是此种凶兽吧。

 

而周遭士兵在最初的大惊之后,纷纷围了上来,一个两个都拉满了弓,但两人缠斗身影实在太快,竟叫他们也不敢贸然射出这一箭。直到两个身影骤然一分,宇文玥竟飞身立于突厥高高立起的战旗之上!

 

“慢!”阿史那榫一挥手,止住了周遭士兵射箭的动作,他嘴角含笑看着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宇文玥,心中又有些惋惜之意,他自己慢悠悠拉满了大漆弓,高声道:“一年不见,宇文将军的功夫,怎么大不如前了?”

 

宇文玥也笑,笑起来着实好看,在这修罗地方,好像是什么慢悠悠落下的白花。

 

——又让斛律石心中大惊,想他必定是什么妖兽了。

 

阿史那榫一箭射出,这么短的距离,这样快的速度,这样大的力道——宇文玥必死无疑了!

 

而宇文玥竟凌空跃起,腾身之间不但与长箭擦身而过,甚至一脚点上箭身,硬生生让这只箭改了方向,直直往远处阿史那舒所在之处射去,“嘭”的插入在重重护卫之下只顾着对付烈云骑的阿史那舒的后心口!

 

“哥哥!”阿史那榫发出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嘶喊。

 

而就在此刻,被突厥大军团团围困的烈云骑像是得了什么命令,齐齐突围,朝着宇文玥的方向来了。

TBC

评论(19)

热度(239)
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